虚伪与蛇

我外表阳光,内心可沮丧了

回音『宫远徵×郑南衣』(重传)

(ooc致歉)全文5000字一发完

1

  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正眼看她的呢?也许就是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大叫着“我不想死”,一边又准又快的捏住宫子羽喉管的时候。

  艳丽得有些臃肿的新娘妆在她脸上却显得恰到好处,眉眼似狐,妖媚却阴毒。

  她说:“拿解药来救他的命。”

  无锋刺客穷途末路殊死一搏的举动,在他看来又蠢又笨。

  他不屑道:“你可以试试,是你先死,还是他先死。”

  话音刚落,来不及反应,她便被一掌击晕在墙上。

  再醒来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。

  “魑魅魍魉,听说你们无锋的刺客,就分为这四个等级,就你的能力和身手而言,估计是最低的魑吧,”宫远徵语气嘲讽:“派你来送死吗?”

  “我们无锋的人,不怕死。”

  果然是自甘堕落迷途不返的无锋刺客。

  “是,很多人都不怕死,但那只是因为,有时候,活着比死,可怕多了。”

  他的手掠过一众形状各异的刑具,最后轻轻捧起一个酒杯,里面的液体清冽,怎么看都像是无害的美酒。

  然而刚刚还从容不迫的刺客神情骤变“我就算是死,也绝对不会喝你的毒酒。”

  “这杯毒酒,不需要你喝,也可以的。”

  腐蚀性的毒药顺着嫁衣的领口,流淌到胸前。

  宫远徵神情清淡,似乎只是在浇花。

  痛觉一开始并不强烈,她有些困惑地低头看去,那些液体却像突然活了过来,密密麻麻地刺进皮肉,胸口像被万虫噬咬。

  宫远徵在她一声声痛到失声的嘶吼中,表情恶劣地勾起嘴角。

  她在疼痛之余,甚至能分出神来想,其实和在无锋也差不多。都是在挣脱不开的囚笼里。像斗兽场里的野兽,供人观赏。

  只不过观赏她痛苦的人变成了宫远徵而已。

  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,总会逃避进自己幸福的记忆里,借以冲淡此刻化不开的苦涩。

  但是她有什么幸福的记忆呢?也许有过,但她的家族郑家亲手将她送给无锋以后,慢慢就都忘了。

  也许拥抱着寒鸦柒的那种感觉,能称作是幸福吧。那是唯一给过她一点点暖意的人。如今却要这么痛苦地还清。

  “我要你,帮我保护一个人。”

  那谁能来保护我呢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药效才完全散去,郑南衣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,眼里已是一片死寂,空洞得不似活人。

  以往地牢里被他用毒药动过刑的囚犯,失禁的大有人在,骨头硬一点的也会涕泗横流,像她这样只是开始叫了几声的,实属少见。

  他都想往胳膊上倒一点看看是不是毒药失效了。

  “你为什么不哭?”宫远徵有些疑惑,本来只是随口一问,脑海中却莫名涌出了些过去的记忆。

 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受伤了,他也没告诉任何人,那时候年纪太小还不通药理,就只能硬生生等它自己长好。是宫尚角捧着他受伤的手,告诉他,“受伤了就要哭,这样别人才能知道你受伤了。”

  他回过神来,那刺客只是目光呆滞地垂着头,像压根听不到他刚刚的问话。

   也是,他自己都觉得问得荒唐。

  听到宫远徵离开的脚步声,她慢慢抬起头,那人蓝底白色的刺绣长衣,在地牢昏黄的烛火下,依旧显得出尘。

  “大概因为没人在乎吧。”

  她喃喃道,刚刚嘶吼已经伤了喉咙,声音低哑得像锈蚀的长刀。

  没有人在听她说话。宫远徵刚刚已经离开了。

2

  来人的面容年轻,两鬓却已经生了两缕白发。

  “我并不是来对你用刑的。”

  郑南衣虚弱地抬眼看着他。正有些意外,却听他道“你听到过云雀的消息吗?”

  云雀?她皱眉想了一想,好像听过这个人,是寒鸦肆手底下的魑,不过三年前任务时早在宫门暴露时就丢了命,怎么这个宫门的人却不知道?

  懒得去想他问话的用意,她只是简单地答道:“死了。”

  月公子神情苦涩,破灭了最后一点幻想。

  “多谢。”他将一粒药丸递到她嘴边,“只是止痛的药丸”

  她不肯吞,“你不如直接给我一粒致死的毒药。”

  “抱歉。我不能。”那人的歉意也是疏淡有礼的。

  无锋之外的人,原来是这样的么。

  一个消息,换一丸止痛药,很公平。

  她沉默着吃完了那颗药,竟是甜的。

  她死死压着眼底的泪意,等那位月白色长袍的公子走远了,才放任它们夺眶而出。

3

  被宫唤羽一剑捅穿腹部时,还未感觉到痛意,便是一阵天旋地转,她已经倒在了地上。

  最后的想法竟是,不用在地牢里等待无休无止的刑讯逼供了。

  这样死了,也很好。她缓缓阖上眼。

  再醒来时,却是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密室。她以为是地牢,空气却只有一股草药香。她身上也没有锁链,只是腹部略一牵扯便是剧痛,她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,摸到一个火折子。

  她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四周。石壁不算粗糙,角落里堆放着草药,甚至还有炉子和药臼,倒像是谁的药房。

  “看来我的闭息丹,做的倒是挺成功的。不过受了重伤,吃闭息丹昏死三日还能活过来,算你命大。”

  她举起手里的火折子对着声音来源照过去,是一张笑得有些邪气的脸。

  “把这个吃了。”他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颗药丸。

  甫一闻到,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。而且也,苦的要命。

  胸口闷痛,喉头腥甜,涌出一股鲜血,她咽下去了大半,还有一些顺着嘴角留下来。

  宫远徵笑得开怀,“还真是蠢,难不成,你以为,刚刚那颗是给你治伤的药?”

  “我知道是毒药,不过好像不够毒,死不了。”不甚在意的语气,让宫远徵顿时感觉有些无趣。

  “那你尝尝这颗够不够毒。”

  她接过,同样没有一丝迟疑地吞下,片刻后,胸口的闷痛却止住了。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宫远徵。

  后者脸上的笑意更盛,“还是蠢,你想死,难道我就会遂你的愿吗?”

  “你想做什么?”

  她问。

  手中的火折子终于燃尽了,啪的一声熄灭。

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重新笼罩了这个密室。

  少年阴恻恻的声音传来。

  “我只是闲着无聊,给自己找点乐子。哦,对了,最近地牢里的死囚都被处死了,以后,还要辛苦郑二小姐帮我试药。”

4

  郑南衣是个很奇怪的人。

  宫远徵一开始只觉得,她是个又蠢又笨的无锋刺客。救她和用她试药,都只是一时兴起。

  她却对他那天说的话上了心,每次吃下毒药,都会忍着痛将各种毒发后的反应详细地记在纸上给他。

  这些毒药宫远徵自己都是尝过的,自然知道她记录的都还算准确。

  有时候他故意拖着不给她解药,她也从不向他要。

  有一次许是疼得太厉害,意识都昏沉了,一向沉默寡言的她罕见地同他说话。

  “你之前,都是用地牢里的死囚试药么?他们……都会这么痛苦吗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可是,我犯了什么罪?”

  宫远徵想说无锋害的人还不够多么。可对上她失焦的眼神,心口突然像被重石碾过。

  被郑家送进无锋,接受残酷的训练,在泥浆试炼里厮杀,然后进宫门送死。

  “我犯了什么罪?”这边郑南衣还在喃喃自语,宫远徵越听越烦闷,索性拿出解药灌她喝了下去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清醒过来,看着眼前只动了寥寥几笔的白纸,“抱歉。”她向他伸出手,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,“我能不能少吃一点剂量?你这次的药,药性好像太烈了。”

  “不是药烈,是你现在身体太差了,调养一段时间再继续试吧。”他心烦意乱地道,“不然试药结果不准,也影响我配药的判断。”

  这话不知道在对她说,还是在对自己说。

  她张口还想再说什么,少年已经起身径直离开了。

5

  宫远徵有段日子没来了。

 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,一起送来的还有补药。这样养了段日子,她身体总算恢复了几分。

  密室见不到太阳,她不知晨昏,每吃过三餐,就在石壁上刻一道痕。算算时间,已经是上元节前后了。

  宫远徵又一次来的时候,提了一盏灯笼。像是条狗,丑的要命。

  “外面是上元节了吧?徵公子这狗灯笼,做的倒是别出心裁。”

  “这个比我想得难做一点。”他有些别扭地将灯笼丢给她,“学着做给我哥的。这只狐狸是失败品,但是也不至于像狗吧?”

  她接过,竹篾灯笼做的粗糙,边缘竖着不少木刺,她却浑不在意地抚摸着。

  “别摸,容易刺手。”

  她闻言,突然想起了什么,看向宫远徵的手,他修长的手指果然缠上了布条,见她注意到,他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。

  怎么看,他们都不像是能互相关心的关系。

  他冲她略略点了点头,“我去哥那里了。”

  郑南衣回给他一个微笑。

     他今天穿了套黑色的暗纹长衣,发辫后面编着几圈小铃铛,走起路来时不时发出些细碎的叮当声。

  郑南衣听着铃铛声,猜想他做给哥哥的那只灯笼会是什么精美的样子。猜想宫门里的宴席,猜想旧尘山谷里的灯会。

  她不做郑二小姐之后,已经很久没过上元节了。

  她怔怔地看了手里的“失败品”许久。做工粗糙却可爱,看得出做它的人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。这是进入无锋这么多年以来,别人送她的第一份礼物。

  直到四周又恢复了寂静,她才想起,今天他好像忘了试药。

6

  距离上元节见面,又过去了几天。宫远徵的脸色有些苍白,似有病容。

  “你受伤了?”

  宫远徵不答她,只是紧盯着他的眼睛:“上官浅,是不是无锋的人?”

  她讶然于他的直觉敏锐,然而脸上却不漏半分,“无锋的人,你们不是找到了么?就是我。”

  宫远徵冷笑一声,“别装傻,不要告诉我无锋大费周章,只是为了把你这个能力和身手都不行的废物送进来。”

  “废物”两字一出口,郑南衣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。宫远徵顿觉有些后悔,也忘了逼问,他硬着头皮开口“你为无锋这样卖命,到底是为什么?”

  郑南衣垂眸不语,宫远徵有些气结,正要离开,突然被人拉住衣角。

  他抑住心头的一点波动,目光冷清地回看她。

  郑南衣的双眼像一片永远干涸的湖,他在里面看见过怨恨,看见过不甘,看见过死志,却从没看见过泪水。

  不知道会在湖底翻涌,还是不停地回渗进眼底呢。

  你要是像上官浅一样会哭就好了。

  而此时此刻,那双狐狸般魅惑的双眼带着倔强,“还没试药。”

  宫远徵袍子下的手用力攥了攥,拂掉她拉着自己衣角的手,然后从袖口取了一个瓷瓶砸在桌上。

  “吃吧。”

  石室的门再度关上,郑南衣木然地从已经碎裂开的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。

  吃了一颗,没什么不适。

  然后是第二颗,第三颗……

  她惶惶地放下手。他给她的,不是毒药。

7

   宫远徵不会承认的是,大战之前,他曾来密室里看过她。

   那时宫门里的一切都没有定数,十几年前大战的惨烈还历历在目。他其实,是抱着一点赴死的决心的。

  他亲缘寡淡,这世上的人,除了哥,尚有几分在乎的,就只剩下她了。

  不过无论哪一方赢,她都是能保住的吧?

  郑南衣睡得并不安稳,眉头蹙着,整个人缩成一团,怀里还抱着他做的那只灯笼。下巴搁在灯笼上,已经划出了几道浅浅的血痕。

  蠢货。他不是跟她说过灯笼上有刺吗?

  这么想着,他手上动作却是在轻柔地将灯笼挪开,旧日里未磨平的刺,又扎了他一次。

  宫远徵认命地想,待会儿去打磨一下好了。

  他取了干净的布蘸着温水打湿替她擦干净伤口,又取了药膏细细涂上。鬼使神差地,他将手指覆上了她的脸颊。凉凉的,像是上好的白玉。

  一番折腾下来,她也没醒。

  他其实有那么一点,想再和她说说话的。

  罢了。

  宫远徵在灯下打磨灯笼,她就在他背后静静看着,她能感觉到今天有些不同以往。其实从他靠近她的床榻的时候,她就已经醒过来了,无锋刺客,怎么可能这么没有警惕性呢?

  宫远徵却放下灯笼,走了出去,终是没再向她看上一眼。

    

8

  宫门众人设局,灭了无锋四魍。

  她在石室里,对这些一无所知。后来宫远徵以手筋断了需要她帮忙为由把她从密室里放出来,让她留在徵宫帮他配药。

  那场大战的事情,才多多少少听到了些。

  听到寒鸦柒的死讯的时候,她还是有些愣神,问道“怎么死的?”

  “服毒自尽了。”宫远徵不解:“你问他做什么?”

  “在无锋的时候,他是我的寒鸦。这次我来宫门,也是他让我保护上官浅。”

   “所以你当时才会那么刻意在地道前暴露自己,原来是为了保全上官浅。”宫远徵沉默了良久,才问“你为什么要答应?”

  “我那时很喜欢他。无锋里,只有他会对我好。”

  “他是为了利用你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知道还……蠢死了。”宫远徵满脸嫌弃,说着说着却放柔了语调,“长得像只狐狸,却一点都不精明。”

  “上元节之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次,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,你是不是那个时候还……算了,”少年的声音清凌凌的,“反正也已经死了,你不许再惦记了。”

  郑南衣有点想反驳他说的“最后一次见面”,只是又立马被“不许再惦记”攫去了心神。这句话说的着实奇怪,是让她不要再惦记无锋的事情么?她还没想明白,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。

  “我知道我做的毒药很毒,那天,本来应该从你嘴里灌下去,可是看见你害怕的样子,我想,我好像心软了。”

  “其实我小的时候,也不会流泪,连父亲去世都没有反应,他们说我无悲无喜,整日里只与毒虫做伴,不像个活人。”

  “是哥跟我说,有时候伤心和难过,可以让别人分担。”

  “你以后,在我面前也可以哭。”

  “我刚十七岁,可能……还得等几年。”

  最后一句话说的含混了起来。她费了点劲才听懂。身旁那人看似正襟危坐,其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。

  她忍不住朝他那侧俯去,再近一点,再近一点……好像就能看清楚了。

  直到他微凉的鼻息也洒在她的鼻尖,他都,不曾躲开。只是脸上泛起的薄红,像是不小心喝多了雪重子埋在后山里的酒。 

  她起了逗弄的心思:“你的手筋长好了吗?”

  “哦,好了。”

  “给我看看。”

   宫远徵把手举给她看,下一刻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牵住。

  她装模作样地用指尖抚了抚他的掌心,感受到少年的手掌僵硬了一瞬。

  十七岁的草药天才,徵宫宫主,此刻局促得就像一个寻常的情窦初开的少年。

  “嗯,长好了。”她说。

  空气里满是馥郁的草药香,徵宫的风声,水声,还有旁边的这个人,她都很喜欢。

  她于无人时的那些自语。

   终有回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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